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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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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淩絮見過荀渺渺的十二歲, 也見過她的十五歲。

十二歲的荀渺渺是獨自舔舐傷口的幼獸,只要有人接近她窄小的領地,幼獸就會哈氣炸毛, 明明沒有什麽攻擊性, 還是要把磨平了的爪子往人身上撓。

十五歲的荀渺渺是被旁人填充了色彩的水彩畫。一眼就能望穿的清澈。可那些都是荀照留下的東西, 她的生活全部圍繞著荀照打轉,失去了荀照, 她便如失去養分的花朵,迅速枯萎了。

而十八歲的荀渺渺,淩絮覺得她更像一只擔心墜落而不敢飛翔的鳥。程掠的過保護讓她猶豫怯步,明明只需要推一把,她就能乘風飛翔。

很奇怪。她認識的明明是不同支流的荀渺渺, 可她卻好像陪伴了她一路。從十二歲到十八歲,一直都是同一個荀渺渺。

“眩暈菇眩暈菇眩暈菇——”渺渺使勁一拔,“哈哈, 淩絮姐,你看, 好大一朵蘑菇啊!”

淩絮:“……”

果然還是不能讓她和程掠待在一起,都說傻勁會傳染, 渺渺已經快變成第二個智商盆地了, 和程掠站在一起宛如兩頭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二哈。

淩絮:“快扔掉, 那是爛手指。”

渺渺點頭,一邊把蘑菇往籃子裏放:“放心,這裏都是給程掠準備的,我是不會吃的。”

淩絮由衷感嘆:“你對你哥真好。”

渺渺:“那當然。”

兩人心照不宣, 一起往渺渺的籃子裏補充蘑菇。

“藍色的,這個好看, 給他。”

“紅白相間,品味獨特,給他。”

“熒光的?能當小夜燈,給他。”

滿足采完一大籃大補毒蘑菇,她們才慢悠悠往回走。

渺渺問:“淩絮姐,你為什麽不幹脆去城裏找個工作呢?我和我哥在A市,你要是過來也有個照應。”

淩絮:“走不了。”

“為什麽呢?”

“沒有為什麽。”

淩絮的時間只剩下掌心裏捧著的這麽一點,只要水流從指縫中流走直至一滴水也不剩下,她就該結束自己的任務了。淩絮已經沒有未來了。

幻想只會是幻想而已,淩絮的處境不會有絲毫的改變。她知道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從來不會縱情其中。

“那你小時候有見過我哥嗎?”

“記不清了。”淩絮搖頭,轉移了t話題,“你已經知道夏林雲是你的親生父親了,你就一點也不好奇嗎?”

“好奇他幹什麽,”渺渺哈了一聲,“十幾年不管我的死活,難道他還想騎在我頭上耍威風嗎?”

淩絮心道他不止想耍威風,還想奪走你的命呢。

她有種預感,這個世界的“汙染”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開始了。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奇怪,汙染的進度明明沒有提醒,可他們就是能有所察覺。神明給予的能力有時候管用,有時候比不上一根簡簡單單的木棍。

到底是誰在操控游戲和時間的走向?但無論如何,還是得先幫助荀渺渺度過眼下這關。

“夏家的人都不好對付,你還是小心些。”淩絮說,“前幾年他們修了新房,剛好和宋家湊成了一對鄰居。據說,夏林雲得了一種怪病,村裏有人給他介紹了游醫幫他治療,可惜沒有任何效果。”

“怪病?”

今天看到的夏林雲好像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呀。

渺渺問道:“是什麽病?”

淩絮搖頭:“我也不清楚。”

她是聽村裏的人說的。林家是村裏比較古怪的那一撮人,基本沒人來往。淩絮從林大爺嘴裏撬不出有用的線索,就只能主動和村民攀談。

如她們所說,夏林雲前面的老婆(荀照)去世之後,很快續娶了新的,這次是村長說媒,新娘是隔壁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家。夏林雲沒有拒絕。

渺渺倒是很奇怪:“他會願意和山裏人結婚嗎?我說的是,夏家好像很有錢的樣子。”

淩絮:“夏家?在村裏算有錢人而已。不然他們一直扒著宋家有什麽好處。”

三條支流,夏林雲的錢包跟縮了水一樣。一開始是公司,後來變成了小公司,現在直接變成種植園了。渺渺倒是過得一天比一天好。

渺渺:“原來是這樣。”

她的運動鞋一崴,踩到了一個泥坑裏。

淩絮遞過來一張手帕:“擦擦吧。”

渺渺:“不用啦。回去丟掉就好了。”

淩絮所有所思地收回手帕。看樣子,這姑娘被程掠養得不錯。鞋子是個大牌子,一雙四位數,看樣子也才穿過沒幾次,說丟就丟,不像是差錢的。

不知為何,她松了口氣,又因為上條支流最後的結局,微微提起了心。

她試探性地問道:“你和你哥哥,關系很好?”

第二條支流中,渺渺和荀照的關系好得出奇,最後她追隨荀照死在了水中。萬一程掠出了點什麽事……之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淩絮還真有點擔心。

沒想到渺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好什麽好,就一般般的關系。再說我們關系好,我就要把他臭襪子塞你枕頭底下了!”

淩絮:“……哦。”

她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眼前飛快地閃過一縷灰色的影子。

是許久沒有出現的汙穢。

耳邊是渺渺輕快的聲音:“走了好久,終於到了!哎,家裏來人了嗎?怎麽門是大開著的?”

淩絮汗津津的手牢牢抓住了渺渺的手腕,“別去。”

少女疑惑地轉過頭:“怎麽……了?”

“是渺渺來啦!”強行擠出笑的中年女人擠開了淩絮,她從大堂裏一路小跑著出來,不容置疑地從淩絮手中搶過了渺渺,半摟半抱,推著她往屋裏走,“上次還沒好好跟你道歉呢,這次阿姨跟你認錯,走走走,我們回屋裏說……”

手指被一根根掰開,指節泛起青白猙獰的勒痕。淩絮沒有錯過渺渺眼中的驚慌。她想要再度拉住她的手,卻被女人厲聲呵斥道:“滾回你家去,沒有爹媽的死丫頭,沒看見我找她有事嗎?真沒家教!”

淩絮的手指僵硬地停在原地。

渺渺不住地回頭,對著她比口型:等我。

淩絮深深地看著她,直至少女的身影被堂屋吞沒。

程掠“租”的小屋很窄,窄到只供兩人生活都嫌太小。此時滿滿當當擠了一屋子的人。渺渺環顧一圈,認出了這些都是那日發現屍體時趕過來的人。女人松開她,渺渺活動著手腕,準確地叫出了她的稱呼:“宋昱文媽媽?”

女人假笑了一下:“這樣叫也疏遠了,叫我金姨就行。”

金這個姓氏很耳熟,好像在哪裏聽見過。

這不過沒等她細想,就被哭哭啼啼的女人摟抱住了。

“對不起渺渺,你這麽大了才第一次見你爸爸,阿姨和你爸爸對不住你!”

撲上來的女人是夏林雲後面娶的妻子,徐莉。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渺渺只能瞪大眼睛,發出一個短促無力的:“啊?”

夏林雲也跟著淚流滿面,他哭得特別心機,眼眶微紅,掩飾性地擦掉了眼淚,一臉愧疚。明明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做出失態的表情,就是特別能打動人。

“渺渺,對不起,爸爸來遲了。”

剛放假那會兒,渺渺惡補了十幾部電視劇。每次說到來遲了,就想到一群太監侍衛急匆匆趕過來磕頭認罪的畫面。太可惜了,要是能提前預料到還有真人清宮劇看,她應該提前塞幾包瓜子帶進來。夠莫名其妙的。

她現在該哭還是該笑來著。

渺渺沈默了半晌,像是他們期待那樣做了個哭哭的表情,然後一本正經問道:“我哥呢?”

這一大桌子鬧哄哄的人,只有程掠不在。她的蘑菇還等著被排隊吃掉呢。

夏林雲:“……咳,我沒有看到。”

徐莉:“他偷走了你這麽多年,是畏罪潛逃!渺渺,還好你回來了,不然我和你爸爸要傷心死了!”

“你為什麽要傷心啊?難道是你生的我嗎?”

渺渺圓滾滾的眼睛寫滿了困惑,“還有,你們不是後面又生了個妹妹嗎?一家人過得好好的,傷心什麽?”

夏林雲沒有想到從來都沒有見過面的女兒竟然是這種性格。他有些不快,但不能表現出來。這個女兒還有用場,暫且還不能讓她離開,只能順著她的意,先哄了她認祖歸宗。

“渺渺啊,雖然爸爸沒有見過你,但一直惦記著你呢。你媽媽的事是天災,沒有人能預料到的啊!不能怪在爸爸頭上!”夏林雲勸說道,“這麽多年,我也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但你回來了,我們一家人重新過日子。”

少女的眼神淡淡的,滾圓的貓眼從他的臉上掠過,忽然一笑。

“你說的一家人,是單單指你們呢?還是在場的所有人呀?”

除了夏家,宋家和金家都來人了。況且瞄準了程掠不在的空擋,可見是有備而來,帶著必須要將她挾持回夏家的念頭。

夏林雲忽然後背一涼,產生了面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女看穿了他的算盤的荒謬想法。他剛扯開一個僵硬無比的微笑,卻聽見渺渺興致缺缺地回應道:

“可以啊。”

“反正大家都是在一個地方長大的,認一個和認一群,區別不大嘛。”

她的語氣很輕柔,帶著屬於這個年紀獨有的活潑輕快。她這個年紀,應該和夏聲一樣剛剛高考完,馬上就要去往更廣闊的世界了。但到底年紀還小,突然遇到這樣的糟心事,應該痛哭流涕,六神無主才是,夏林雲已經做好了應對她反抗的準備了。

可沒想到的是,她居然這樣輕松答應下來。爽快到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她的手拂開過長的劉海,露出那雙含著笑卻無端顯得冰涼的眼睛。因為瞳孔大而深,所有流露出來的情緒都會在這雙眼中放大。她的臉頰是淋雨而變得蒼白的,白與黑碰撞,襯得她渾身沒有絲毫血色。

少女的運動鞋沾著灰黑色的泥巴,一路走來,在地上泅開深重的水痕,像是奪命的水鬼,一步步走到他們的面前,夏林雲忽然毛骨悚然。

她微笑著,輕聲說道:“那麽爸爸,帶我回家吧。”

-

夏家住的是小別墅。

渺渺推門進去,徑直要了光線最好的房間,把夏聲趕了出去。

夏聲咬著唇看著自己的父母,夏林雲對她搖了搖頭。

夏聲心裏怕的不行,只能抱著徐莉的手臂流眼淚。

徐莉安撫地拍著她的脊背:“媽媽在,不怕……”

夏林雲卻大發雷霆,摔了手邊的一個花瓶:“還不是你養的好女兒,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夏聲顫抖著,小聲哭了出來。

夏家和宋家是鄰居。小時候兩家人就有來往,宋昱文和夏聲青梅竹馬長大,兩家的父母就動了心思,開玩笑說要給他們訂婚。

夏聲只當是玩笑話,宋昱文卻當了t真。

在偏遠的山村,夏聲是長得最好看的小姑娘,家室也和宋家相當,更何況還有長輩的親口約定。這十多年來,宋昱文一直以夏聲的未婚夫自居。男孩子早熟得比較早,在發育之後,宋昱文更是天天跟在夏聲身後跑,甚至想要對她做一些親密的舉動。

小時候和長大不同,過分的親密只讓夏聲感到害怕。

宋昱文脾氣不太好。他被家裏人寵壞了,只知道撒潑,從來不會反省自己。拳頭不落在自己身上時,夏聲還能裝作視若無睹,可當宋昱文對她拳腳相加,她實在受不了了。

可每次她的反抗只會換來宋昱文更加過分的對待。

某次,宋昱文拉著她去荒廟裏探險。明面上是探險,實際上是滿足自己的施暴欲。在拳頭降臨的那一刻,夏聲害怕極了,閉著眼睛推了他一把,哪知道宋昱文的腦袋恰好撞在一塊石頭上,頓時血流如註,倒在了地上。

後面的事情她也記不清楚了。那天她害怕極了,一路小跑回了家,飛快地洗了個澡,躲在了被子裏。徐莉來敲門過,她閉著眼睛,假裝在午睡。

之後才察覺到頭皮上少了一塊頭發,原來是在掙紮間被宋昱文扯了下去。

直到那天說找到了宋昱文的屍體,她才敢把實情告訴父母。

夏林雲在發過脾氣之後迅速冷靜下來。他說,他有辦法。

直到荀渺渺搶走她的臥室,夏聲才明白,夏林雲的辦法究竟是什麽。

宋家根本不想找警察。警察判案的結局只是讓犯人進去關幾年,可他們只想洩憤,同樣的以死謝罪。

現在的證據只有一縷被抓在宋昱文手裏的頭發,這頭發是個女孩子的,範圍縮小了一倍。看頭發的顏色長度,像是夏聲的,也像是荀渺渺的。但事到如今,找出兇手也無用了,宋昱文已經死掉了。

況且這個兒子被他們養得很嬌氣,在學校雖然成績很好,但因為打架鬥毆已經被記了好幾次大過,這樣下去肯定沒什麽大出息了。宋家夫妻二人去醫院做過檢查,在他們這個年紀,還能拼一拼再生一個。現在醫療技術多發達,還有代孕呢,保準生個男孩。

可是宋昱文到底也是他們的孩子,他們不忍心他一個人在地下受苦,於是也逼著夏家交出一個女孩來。

夏林雲哪裏舍得讓夏聲去陪葬!況且本來就沒有證據是夏聲殺的人,在金家的添油加醋下,宋家的火藥桶偏偏只針對了他們。

可無奈的是,頭發的線索確實明明白白指向了夏聲。餘淮重男輕女嚴重,早些時候,生出來的女孩都被溺死了,要不就是在洪水裏沒人看管,被卷了下去。適齡又是長發的女生,只有荀渺渺和夏聲二人,而荀渺渺又是初來乍到,不太可能去犯案。

可既然夏聲不可能,那麽一定得是荀渺渺了。擺在夏林雲面前的難題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宋家出的昏招,夏林雲支架不住。要麽夏聲去坐牢,要麽荀渺渺去死,他們夫妻當然選擇後一個。

夏聲可是他們捧在手心裏的孩子,哪怕她不是個男孩,也是被愛澆灌長大的,他們舍不得犧牲她的大好未來,那麽就只能交出荀渺渺了。

夏林雲敲了敲門,隔著鐵鏈的縫隙遞過去幾個饅頭,溫聲勸道:“渺渺,吃晚飯了。”

冰涼的手指飛快地搶過他手裏的食物和清水。

渺渺啃了一口饅頭,把剩下的大半個精確砸在他的臉上:“硬邦邦的,狗都不要吃,你就拿這個來搪塞我?”

夏林雲表情僵硬:“你想吃什麽,我去做。”

渺渺:“我要吃佛跳墻。”

夏林雲:“……這個沒有。”

渺渺:“算了,就這樣吧。”

她嘭的一下關上了門。

自從進入這個房間,她就被鎖在了這裏。夏林雲沒有給她留一絲逃出去的機會,不僅窗戶是鎖住釘滿木板的,所有尖銳的刀具都被收了起來。

提供照明的只有穿過縫隙透進來的一絲光。房間裏暗沈沈的,要是到了天黑,那就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然而渺渺並不擔心。

她歪歪扭扭地用手指沾著運動鞋上的泥巴在地上畫了很多詛咒程掠的小人,然後一腳蹬掉運動鞋,舒舒服服地在原本屬於夏聲的床上躺了下來。

天黑了,是時候該睡覺了。

她閉上了眼睛。

水流聲很快漲了上來。

視線恢覆了清明。

“真的管用!”她大為震撼。

"什麽管用?"和頌問道。

他尖尖的下頷卡在她的肩膀上,雙手環住她的腰腹,溫涼的吐息撲在她的側臉上,他拍了拍她的脊背,“放松一點。”

“啪。”

毫無征兆的巴掌聲傳來,和頌的側臉瞬間多了個鮮紅的手掌印。

他有些無辜地摸著側臉:“我惹你生氣了嗎?”

渺渺炸毛,退後了好幾步,“你、你耍流氓還敢說!”

和頌站在臺階下幾步,膝蓋沒過小腿,彎起眼睛:“我哪裏在耍流氓,不是說好要教你游泳嗎?”

渺渺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穿著清涼的無袖連衣裙,已經濕透了,緊緊地貼著身軀,她死死地捂住胸前,語氣不好地開口:“我不要你教了,我要回家。”

還沒走出幾步,她又被和頌拉住了。

少年的眼睛很清澈,“不要回家,再陪我一會兒吧。”

有些話自然而然就說出口了。

“那只能一小會兒,”渺渺別扭說道,“回家晚了,我哥要罵我的。”

她下了幾級臺階,站在比和頌高出兩級的位置,他們的腦袋終於在同一水平線上了。

“我哥說你是水鬼,你真的是嗎?”渺渺問。

和頌冰涼的手捧著她的臉,鼻尖親昵地貼著她的,這麽近的距離,他能感受到渺渺近在咫尺。他很喜歡看她的眼睛,仿佛這雙眼睛從一開始就應該為了註視他而存在。

“我如果說不是呢?”和頌輕笑,“如果我是水鬼,你就不會活到現在了。”

渺渺不太適應他的觸碰,瑟縮了一下,但沒有回避。

她不討厭和頌,但也僅僅只是不討厭。

他身上有種很奇異的感覺,只是靠近就仿佛能在身體的某處找到同樣頻率的共鳴。

“那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渺渺毫不避諱,揪住他濕透的襯衫領子,將他的臉壓向自己,“告訴我。”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和頌沒有生氣。

“這個問題的答案得問你,渺渺,”他輕輕揉了揉少女的長發,“你希望我是什麽東西。”

他撫摸的力道輕得像是一團霧,松開手就散了,留不下一點痕跡。

渺渺:“我?我知道嗎?”

和頌說:“你會知道的。”

從很久很久以前,從他找到荀渺渺開始,他就在等待她解開謎題的那一天。這一場游戲漫長得讓人疲倦,如今他已經給出足夠多的答案,只期望能夠在棋盤上與她再度重逢。

“……又是奇奇怪怪的話,”渺渺嘟囔道,“那你也會一直出現在我的夢裏嗎?”

和頌的眼珠是剔透的琥珀色:“我一直陪著你,不止是在夢裏。我承諾過,只要你希望,我就會出現在你的身邊。”

渺渺失神地看著他的眼睛。也許是她的錯覺,她似乎看到了游魚在他的眸子裏游動。

“叮。”

腕上的鈴鐺響了。

“好了,你該回家了。”

和頌後退了幾步,頷首道別:“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渺渺的意識回籠。

眼前是郁郁蔥蔥的槐樹。

她果然回到了這裏。

卡bug計劃成功!

她的腳步聲驚動了在門口守了一夜的程掠。青年眼底有顯而易見的紅色血絲,他踉蹌了幾步,用勒死人的力道將渺渺抱入懷中。

程掠喃喃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回家以後發現荀渺渺不在的程掠急瘋了。他幾乎將餘淮翻了個遍。淩絮告訴他,渺渺是被夏家的人帶走了。

程掠幾乎快要失去理智:“那你怎麽不攔著她啊!”

淩絮也不知當時是怎麽回事,只是因為看到荀渺渺的口型,就定在了原地,貿然相信了她會平安歸來。

她認真道了歉,跟著程掠忙上忙下的一整天。夏家和宋家都說過沒有帶荀渺渺走。他們離開走的是後門,特意挑了沒人看到的小路。

畢竟是不好外傳的事,說出去也不好聽。

程掠頹廢地坐在槐樹下。

他弄丟t了荀渺渺。

這比直接殺了他還難受。

“不如相信她。”淩絮說,她走出了好幾個水泡,磨得腳底板生疼,布鞋也磨穿了,“她說等她,那就是有辦法了。”

“可她一個小姑娘……”

淩絮搖頭:“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時間太晚了,淩絮撐不住先去睡覺了。

程掠在淩晨三點多小睡了一會兒,其餘時間一直守在家門口,直到渺渺歸來。

他先是臭罵了一頓:“你這死小孩,出門不知道先說一聲?之前在家裏我也提過好幾次了,你晚上出門沒問題,先得跟我說清楚你要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跟誰一起去的,需不需要我來接!之前你偷偷溜到隔壁市和同學一起看演唱會我說你什麽了嗎?你跟我說那個同學是女孩子,實際是男生,我有罵過你嗎!?”

渺渺自知理虧,小聲為自己辯解:“有男有女的。”

“一個男的就不算男的?”

渺渺沈默:“那就算他半個吧。”

程掠心累:“你不擔心,我這都要著急上火了。”

“因為我看到你不在家,家裏又有一群人,”渺渺遲來的畏懼湧上了心頭,眼睛眨巴出幾滴淚水,“我沒有辦法才跟著他們走了。”

程掠這時候才開始心疼:“你傻啊,你就不能當做沒看見先去林家避避難嗎?這麽多人,你哪裏逃得掉!”

渺渺:“我知道了哥。”

程掠松開她。

“濕淋淋的,先回去洗漱吧。”

渺渺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哥。”

“怎麽了?”

程掠正在皺眉思考在這個破地方找個律師的可能性,突然被渺渺問道,帶著一臉煩躁擡起頭。很快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簡直能夾死蒼蠅。

“什麽,他們還想拿你去配冥婚?”

程掠捂著胸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咬牙切齒地低語:“無法無天了,他們都不知道什麽才是法律嗎!”

渺渺迅速沖了個澡出來,在背包裏翻箱倒櫃找吃的。她撕開包裝袋,往嘴裏塞了一塊面包。

程掠正在給人打電話:“餵?李哥,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他好像很忙碌的樣子。

渺渺眨了眨眼,沒有去打擾,坐在槐樹下慢悠悠看著葉子落下。

事情好像解決得有點太突然了。

她還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

宋家。

棺材放在一樓正廳。腐敗的屍體日日都在散發刺鼻的氣味。就連宋昱文父母都不敢輕易靠近,害怕自己一張嘴哭喊,嘔吐物就會從喉嚨裏噴湧四濺出來。

和夏家約好了今天交貨,如今他們連棺材都定好了,就等著夏林雲把“新娘子”送過來了。

想到這裏,宋昱文的母親又要流淚了。

她的兒子才剛滿十八歲,還沒有開啟大好人生,就這麽沒了!多麽讓人心痛啊!可恨的是,那個害死她兒子的賤人還活得好好的!

只要她還活一天,夏聲就別想好過!

宋父皺眉:“行了,別哭了,多晦氣。兒子在地下有人陪伴,你應該開心才對。”

她馬上收斂眼淚,連忙擠出笑,“對,開心,開心。”

然而時間已到,夏家卻還遲遲不來。

宋父皺眉:“打個電話過去問問?”

然而電話撥通,那邊的徐莉卻在哭喊:“荀渺渺跑了!”

“跑了!你們沒看住她嗎?”

徐莉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嘴唇哆嗦:“門鎖死了,窗戶也封上了,她要逃也只能從這兩個口子出去,別的我們哪知道……”

地板上用泥巴畫了一些詭異的圖案,不是圓圈就是木棍,交織在一起形成了恐怖的符號,像是惡毒的詛咒。

一個大活人無緣無故消失……徐莉聯想起了失蹤的荀照,頓時一個機靈。

荀照也是平白無故失蹤的!

夏林雲奪過電話:“親家,你稍等,我馬上找到她給你送過去。”

他掛斷電話,示意夏聲在房間裏躲好。自己去櫥櫃裏取了刀具,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徐莉急忙攔住他:“你要去哪裏?你瘋了!光明正大拿著刀出門,所有人都會看到的!”

“但我不去,宋家逼上門來了,到時候出事的又是誰!?”

夏林雲吼道。

刀是用來對付程掠的。

他一直嫌棄這個小孩。

跟荀照在一起時,他知道她很看重弟弟那邊帶來的拖油瓶,為了能討她歡心,一句怨言也沒有提。

因為討厭,所以沒有任何思考,他帶上了刀。

也不光是為了夏聲。要是宋家得不到滿意,他們來年的地皮又該租給誰?餘淮的能夠砍伐的樹已經全部被砍光了,只是為了保留一點顏面才將餘淮村附近的保留下來了而已。

簡而言之,這塊地方沒有開發的機會了。這幾年做生意難,他投資又虧了一大筆錢,要想繼續過大手大腳的生活,還需要宋家的繼續支持。

他沒有回頭去看妻子的眼淚,硬著心腸出了門。

天色尚早。

他想到了荀照,他第一任妻子。荀照每天就是在這個時候起床的。

她在村裏的小學教書,每天要走很長一段路,還要忙著餵雞摘菜澆花。她好像有忙不完的活和用不完的精力,每天回到家都是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多麽明媚和青春。他輕而易舉就陷了進去,直至她懷孕後才發現這段婚姻有多麽草率。

他只是一個稍微有錢一點人家裏的次子。所有的財產都被年紀相差頗大的大哥占了去,留給他的只有可憐的十幾萬和一家沒什麽前途的工廠。

他不甘心這樣,於是包攬下餘淮的地,企圖和宋家搭上關系,用這塊地重新創造財富。

和徐莉相比,荀照能給他的實在太少了。況且荀照懷孕之後,什麽事都是他來做,哪怕能丟給程掠那個拖油瓶,也免不了被荀照責怪。

她把肚子裏的孩子和程掠看得比他重。

夏林雲心裏不痛快。

在荀照於洪水中失蹤之後,也沒有很主動去尋找她。一個月之後,他和徐莉確定了關系,之後生下了夏聲,順利和宋家建立了口頭上的娃娃親。

要是沒有出現這件事,他說不定就是宋昱文的岳父了。

夏林雲心裏不痛快。但他心裏很清楚。有第一個宋昱文,就會有第二個宋昱文,相比起不受控制的荀渺渺,還是夏聲更加有用一點。畢竟也是他疼愛過這麽多年的女兒,總比一個從出生就流落在外的陌生人好得多。

越想,他握著刀的手就越發堅定。

夏林雲想,他沒錯。

他給了荀渺渺生命,現在只是收回來罷了。

他沒有錯!

他到了槐樹下。

早晨天晴了片刻,現在又開始下雨了。雨滴絲絲掛住他的頭發,槐樹陰涼的風吹拂著,他忽然感覺有些涼。

程掠抱著肩膀嘲諷:“你還敢來啊……”

夏林雲:“我來帶渺渺回家。”

程掠雙眼充血:“她的家就在這裏!誰也別想帶著她離開!”

夏林雲:“她是我的女兒!”

程掠冷笑兩聲:“你的女兒可不止一個啊,非要荀渺渺?她腦袋不好,身體也差,不如你現在回去再生一個?現在還來得及。”

夏林雲被激怒了:“識相點,趕緊把渺渺帶到我面前,不然我不保證能幹出什麽事來。”

這話聽著有點耳熟。

貌似每個反派在被徹底打倒前都會發表這樣的宣言。

程掠剛想反駁,夏林雲恢覆了平靜,他的臉上掛著讓人惡心的假笑:“你偷走了我的女兒,我不和你計較。程掠,你還年輕,現在發展應該也不錯吧?你知道人販子要做幾年牢嗎?我是為你好,大家各退一步怎麽樣?”

程掠簡直要被惡心吐了:“你這個狗東西,嘴給我放幹凈點,渺渺在你這裏能活到這麽大嗎?這麽多年你從來都沒想著找她,我是不是也能說你是遺棄罪……”

夏林雲:“哦?但我確實沒有找到她,我們父女失散這麽久才重逢,是我的不對。但渺渺長這麽大,只和你這個哥哥待在一起,也不太好吧……”

程掠面色猙獰:“你給我閉嘴!”

他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麽惡心人的話。

淩絮從窗戶探出半個身子,剛想掏出骰子,卻摸了個空。骰子已經送給程掠了。她看著那邊的對峙,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在廊下雕刻的林大爺哼笑:“熱鬧就這麽好看?”

淩絮想也不想,立馬答道:“好看。”

但要是熟人的熱t鬧,那一定是不好看的了。

無奈她眼下並不能做出任何舉動。所有學會的法術全部都是用在洗滌汙穢上的,只能暗暗祈禱程掠能扛住壓力,把夏林雲這只煩人的蒼蠅徹底清掃。

渺渺同樣望著庭院中的兩人。

她沒有錯過夏林雲手中銀白的光點。

她換了雙鞋,走了出去。

“我跟你走,”渺渺對夏林雲說,“不是回家嗎?快走吧。”

程掠抓住她的手臂:“你別鬧,給我回去!”他面色鐵青,神情恐怖到嚇人,要是給醫院那群斬不斷的爛桃花看到,一定又要心碎了。

渺渺笑了笑:“哥,沒事,我等下就回家。”

程掠:“你等下還回得了家?你明明知道這個老瘋子要拉你去做什麽!”

渺渺理所當然:“去結婚啊。”

程掠氣極了:“我看你腦子不清醒了!”

他的巴掌即將落下,又縮回了手。

人前桀驁不遜,對誰都冷冰冰的程醫生紅了眼眶,他哽咽著說:“你回去,媽媽已經走了,你別出事,哥扛不住。”

渺渺當然知道程掠有多關心她。

可是天邊聚集的烏雲不這麽想。

要是等下下一場大暴雨,整個餘淮就會被泡在水裏吧。

所有人都會被泡在水裏。

變成水藻、變成魚食、變成在水裏分解掉的肉塊。

她似乎預料到了那些場面。

“叮。”

手腕上的金鈴微微搖晃,不安地催促她前行。

程掠忘記問她,手鏈是怎麽到她手上的了,但現在也不重要了。

渺渺長大之後第一次擁抱哥哥。

“我保證,我一定會回家。”

他們過的最苦的幾年,是渺渺小的時候。因為年紀太小,他們被送往了孤兒院,程掠不願意和渺渺分開,就只能找一戶願意一起收養兄妹倆的人家。

願意接手他們的家庭很少。直到程掠成年之後,才偷偷找人辦妥了收養手續,一個人帶著渺渺生活。

朝夕相處十八年,程掠無疑是最了解渺渺的人。

他忍痛選擇了放手。

“好,我等你回家。”

夏林雲滿意地放下刀,“這才對。”

渺渺跟在他身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程掠陰沈著一張臉,神色不明地盯著他們離開的背影。

淩絮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邊。

“就這樣放著他們走?”

“當然不是,”程掠反駁,“嘖,每次荀渺渺去逛超市沒帶錢就這一臉心虛樣,不想在別人面前丟臉,只能先裝出乖寶寶表情哄我先付錢。她這是等我去贖她呢。”

他翻找周圍的破爛,期望能找到有殺傷力一點的道具。

淩絮把一個沈甸甸又黑乎乎的東西放在他的面前,“喏,武器。”

程掠下意識捧了起來:“這是……木雕?”

“爺爺讓帶上的,說不定有用。”淩絮催促道,“我還帶了火藥,快走吧。”

程掠和黑乎乎的貓頭大眼瞪小眼,無奈之下,只能扛著它負重前行。

扔出去砸夏林雲,也能砸他個半死,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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